徽州一府六县,冷暖不均。祁门是除了茶业没啥可写的,府城歙县则是幸福的烦恼——能写的东西太多,来字的一篇文章实在容纳不下。徽州的文房四宝,徽州的八大盐商,徽州的山水徽州的名人,实在是数不尽。所以,我这儿只着重说一下其中一个谈起徽州谁都绕不过的地方:篁墩。
从小我就被教育说,我们老程家的根在篁墩。篁墩,全称是“黄山市屯溪区屯光镇篁墩村”,是徽州新安士族的发源地。这里说的是“新安士族”,而不是程氏,因为篁墩这地方,根本是一个核心辐射点。晋太康元年(年),晋灭吴,把新都郡更名为新安郡(因郡西有新安山,在今天的祁门县境内),仍属扬州管辖。但这个新郡一直处于空置状态,各城自守,有没有这一级架构也无所谓。中间也任命过个把郡守,但没一个来上任的,毕竟当年这儿算是南蛮烟瘴之地,谁也不高兴从洛阳跑来吧。再加上晋朝本就是个散漫的朝代,所谓“魏晋风流”也就是啥事都可以干,除了正事;所以郡守大人不来也就不来吧。然而你不愿意来,总有时势逼迫你来。西晋分封诸司马,很快就出现尾大不掉之势,“八王之乱”后北方蛮族趁乱进逼,西晋灭亡,各士族不得不往南跑,于是当初没人要去的新安郡也就一跃而成了香饽饽。真正到任的第一任太守,就是新安程氏始祖程元谭,基本上现在全中国姓程的,一多半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他这里。(说个小知识,其实姓程和姓司马的,本是一家,共同的始祖是周宣王时候的大司马程伯休父,后代或以封地程邑为姓,或以官职司马为姓)程元谭当了三年太守,死在任上;接任的人叫黄积,干了六年也死在了任上(呃,毕竟是新郡,怎么也得献祭两个太守才稳得住)。老程的后代从郡城开始到处繁衍壮大,黄积的儿子则老老实实选了个叫姚家墩的风水宝地把他给葬了,子孙也就住在附近,顺便把姚家墩改名“黄墩”。到了明代,老程家有个叫程敏政的进士,估计是觉得我祖宗这地儿不姓程也罢了,怎么能这么明确姓黄积的“黄”呢?他也是个聪明人,不直接改什么“程墩”,而是找了个理由说,当年这地方因为多竹子,其实是叫篁墩的(“篁”字意思是竹园);唐朝末年黄巢造反,传说大军经过,如果地名带“黄”字他就不侵犯当地,所以篁墩改名成了黄墩。这事可真有点丢脸,所以我现在要把名字改回“篁墩”,这可不是起新名字而是恢复旧名字,省得污了大家的祖宗。程敏政由此拉拢了大多数打击了一小撮,于是就一举成功,把人家的“黄”字给抹了去,从此天下只有篁墩不再有黄墩。大家伙都挺开心,除了黄家,然而一家乐何如众家乐,是不是?“北有山西大槐树、南有五夷石壁村、中有徽州古篁墩”。篁墩是与山西洪洞县老槐树(明初山西人南迁)、福建宁化县石壁村(客家人南下两广和东南亚)共称为中国三大宗族始迁地,篁墩又是其中最早的一个,从“衣冠南渡”开始,就是众多新安旺族的发祥地。在中国几次北方氏族向南的大迁徙中,有至少88个姓氏选择篁墩作为首选安居地,光是在唐末黄巢作乱时迁入篁墩的姓氏,目前搜集到的就有朱、萧江、济阳江、戴、方、王、张、李、曹等28个姓氏。程、朱、江、毕、汪、黄、吴、胡、王、李等30余个姓氏的后裔又从篁墩分迁到徽州和全国各地。不能免俗的说说徽州特产吧。由于徽商在明清的极盛,才导致徽菜、徽班的风行天下。而徽墨则一直是徽州进士们随身的骄傲。徽菜:徽菜其实就是徽州府这一府六县的菜,跟安徽其他地方没什么关系。真正的徽菜做法,基本就是酱油瓶子用得快,芡大油重。徽菜在极盛时期是众多徽商场面上互相攀比用,它家的名菜都是花功夫的,如果一炒就得,又如何体现出自己的奢华呢?所以,传承最久的徽菜,大多都是炖、烤、蒸的做法。又及:吃徽菜,必配徽州茶。徽班:顾名思义,徽班就是徽州戏班。徽班进京之前,北京的戏台子上,还是昆曲撑场面。但昆曲经过了年的历史,与喜爱它的那些文人雅士一同进了一个负螺旋,越来越走向曲高和寡的境地;从一开始曾经“万人呼应”,到每句唱词必有典故,中学文化在下面翻书都来不及搞清意思的地步。阳春白雪已经不能跟上时代,普罗大众在呼唤喜闻乐见的新剧种。于是,扬州徽商组织的四大徽班,借着庆祝乾隆八十寿辰的理由浩浩荡荡进了北京城。最终他们融合了各地受到喜爱的唱调,最后成功培育出来了京剧这么个正牌太子爷。徽墨:文房四宝在历代含义不一,其实徽州都有顶尖的产品,比如歙砚,又比如澄心堂的纸。直到晚清比较公认的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最有争议的恐怕还是砚台谁最好——毕竟这玩意传世最久。但从来没争议的,也就是徽墨这一件。有个问题挺好玩的,先有笔还是先有墨?答案是先有天然的墨,再有笔,最后才有人造的墨。古人应该很早就发现木炭类材料烧出来的烟,凝结之后是非常好的书写材料。中国最早找到的墨迹是在公元前1年的骨器和石器上。但真正有人把制墨当成一件手艺来干,传说是在西周,考古中也曾经发现战国时候的墨块。徽墨的创始人奚超,也是唐末衣冠南渡中的一员。他本来是河北易水人,逃到南唐之后重操旧业制墨。可能是因为材料变了,在徽州这里他做得的松烟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大得赏识,南唐后主李煜干脆就给奚家赐了国姓李,奚超的儿子也就跟着改姓了李,他就是制墨界历史上第一个大高手:李廷珪。李廷珪改进了松烟墨的工艺,他又是一个很会营销的人,在墨里加了珍珠、犀角、藤黄等贵重材料来抬高身价。本身墨质极佳,基本已经达到了后世很难超越的境界:“自易水父子(指奚超及子廷珪)渡江,庶几集大成云”。在北宋时期,一枚李廷珪墨就要卖到一万钱以上,所谓“黄金易得,李墨难求”。据说还有一个存世品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徽州已经没落很久了。即便在安徽省内,现在的黄山市也是排名最末的那个地方,所谓“旅游兴市”顶多算是个一个美好的愿望,碰到现在的新冠就更加不谈了。任何一个组织要崛起,需要的是核心竞争力,青山绿水实际上就是穷山恶水,在这个大工业时代基本就是落后的标志,很难跟得上社会发展。所以,我并不看好它的未来,所以也就觉得,人口慢慢减少对徽州本地来说未必是坏事。有能力的徽州人可以五湖四海,留一些守成的宗亲在家守祠堂,也就是了。抄一句被败坏了名誉的话:徽州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遍布天下的徽州人。可可西东多少都是心意,谢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