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还是前年写的一篇旧文,年年回老家,有时间都会沿着新安江或漫步或骑行,就是喜欢看江水和横跨两岸的一座座桥,从始建于明代嘉靖年的老大桥,到新世纪建的观光索桥、文峰桥、花山大桥。老大桥,安然存在了几百年,每次拍照最多的就是他,朋友来玩也是最先带去看他,没想到,年初疫情时的沿江行走所见,对于手头仅有的老大桥照片而言,竟是最后一拍。重修旧文,是为纪念。
年初春,几位文人、学者从上海出发,应邀赴杭州参加徽杭公路通车仪式,说白了,就是放到现在也很受欢迎的公费旅游,高高兴兴去玩一趟,开开心心吃吃花酒。仪式结束后,几个人游兴未尽,便决定从杭州继续南下,到徽州一游。
原计划是要去齐云山、黄山,后因故未能成行,便在休宁、屯溪一块转了转,他们中有林语堂、潘光旦、叶浅予、全增嘏、胡秋原等,还有一个,就是与屯溪颇有些因缘、来自富春江畔的郁达夫。
郁达夫的一生其实蛮多灾多难的,幼年丧父,中年丧母,与原配孙荃因缺乏感情基础而分道扬镳,与杭州第一美人王映霞的结合也以悲剧收场,孩子早早夭折,长兄又被日伪杀害,最后,自己在抗战胜利后不久也失踪于苏门答腊的丛林中,据说是被日本人杀害了。
然初到屯溪之时,郁达夫还正意气风发。他时任浙江省政府参议,移居杭州,此间前后,他游历浙江山水,创作了大量山水游记、散文和诗词。他的古体诗颇有唐风韵味,他的散文更是堪称一绝。
待走到屯溪,他诗兴大发,提笔就作了首诗:
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
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
《屯溪夜泊记》里,他在开篇这么介绍:
屯溪是安徽休宁县属的一个市镇,虽然居民不多,人口大约最多也不过一二万,工厂也没有,物产也并不丰富,但因为地处在婺源、祁门、黟县、休宁等县的众水汇聚之乡,下流成新安江,从前陆路交通不便的时候,徽州府西北几县的物产,全要从这屯溪出去,所以这个小镇居然也成了皖南的大码头,所以它也就有了小上海的别名。
而我们从小写作文时,总是这样的开头:
我的家乡,是一个群山环抱,四季分明的江南小镇。
对于小镇的喜爱,发乎于心,生乎于情。
小镇不大,山却很多。
现在的家就在半山坡的地形上,站在楼下的院子里,放眼四方,都是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的小山,郁郁葱葱满山的树,空气非常新鲜!
在离去家乡的岁月,一想起家乡的山,一看见别处的山,那一种真切的快乐就从心底满溢出来,围绕着自己,我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小镇很小,水却不少。
发源于休宁县六股尖山的新安江穿城而过,是我们的母亲河,是徽商通衢四方的起点。对于屯溪人来说,生活里最重要的就是桥。过去桥没有那么多,主要靠船。
在没有桥的旧时光里,新安江的船只如星星点点散布在江岸边。船不仅是连接两岸的重要交通工具,更是很多屯溪人赖以生存的生活场所。
屯溪的街市,是沿水的两条里外的直街,至西面而尽于屯浦,屯浦之上是一条大桥,过桥又是一条街,系上西乡去的大路。……我们的泊船之处,就在离桥不远的东南一箭之地,而寄住在船上,都有两件大事,非要上岸去办不可,就是,一、吃饭,二、大便。
那时候,江中不时还能看见放排的壮观景象。所谓放排,就是把原木扎成长约百米,宽约2米的木排,沿河而下,过去位于新安江上游的村落,就是靠这一江东流水,把木材(或毛竹)输运出山。一般是秋采伐,冬集材,春夏放运。早年木排可沿新安江、富春江直达杭州。
有时江里也有放鸭子的。吃饱玩够之后,黑压压的鸭群就一批批跳上岸,嘎嘎嘎和行人抢占道路,滑稽有趣。
现在通往淳安的整个新安江水道,中间多处阻断,水路早已废弃,其中的某几段只作游船观光之用。如屯溪从黎阳到花山一段水路观光,如歙县深渡码头到三潭村一段新安江山水画廊。
小时候对桥的记忆,最早是从最老的老大桥开始,再到第二座桥新大桥,然后是横江桥,黄口桥,后来慢慢的,桥越来越多。广宇桥、鬲山桥、文峰桥、率水桥、花山大桥、梅林大桥、观光索桥。……
无数座桥横跨新安江之上,是屯溪小镇一道蔚为靓丽的风景。尤其夜幕来临,华灯绽放,屯溪境内的十几座桥便摇曳生姿,美轮美奂。
老大桥,又名镇海桥,始建于明嘉靖年间(-),至今已有近年历史,历经风雨沧桑,承受了无数次梅雨季的洪水侵袭。都不垮不烂。老大桥的一头是黎阳、隆阜,一头就是有明清“清明上河图”之称的屯溪老街。
横江桥上、岸边,也能远望到这位明朝的老人,他位于率水、横江、新安江三江交汇之处,有六墩七孔,长约米,宽15米,桥面是大块坚固的青石板铺就。尽管不懂桥梁建筑,但凡路过老大桥,望见桥墩上的层层青苔和斑驳水印,也知道这种设计在当时直至现在来说都足以彰显古代劳动人民满满的智慧。
天气晴好时,江水碧蓝澄澈。
(图2/3,网图)
下雪了,世界安静美丽。
还有人保持了过去的习惯,在江边浣洗。垂钓。
我们就在这里生长生活,我们的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悠远古朴,虽然它也在,悄悄的变迁。
不变的只有小镇的名字。一直一直,我们知道,她叫做昱城。日加上立,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阳光和雨露孕育了大山中的这块土地,人们得以在这里安居乐业,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再到都已长大的我们,还有我们咿咿呀呀花朵样娇嫩的下一代。
有时,我们也戏谑道,西湖姑娘美不美,尝尝我们的洗脚水。
一片片平房默然倒下。一幢幢楼盘拔地而起。弯曲的街巷,狭窄的小路,一夜之间全都变成历史的一抔青烟。昔日新安江上樯帆如云、舟楫频繁,屯浦归帆的美景也消失很久了。
如今,屯浦之旁的老街还在。牌坊修了又拆,拆了又修。这个标志着古徽州明清繁华盛世的家伙。好像,屯溪就只剩下这一条老街了,小时候的样子,再也回忆不起来,拆得荡然无存。
当然,也有崭新的好东西。比如,高铁站。
家乡还是很美。只是回首起来,忽然感觉缺失了些什么。离家许多年,渐渐的,在外地的年头都已超过在小镇生活成长的时间。
时下梅雨的季节,蛙鸣一片。偶尔夜里醒来,恍惚间不知身在何方。不太平的今年,不太平的七月,耳边听闻老家的消息,是洪水,是路被冲断,是老大桥也被冲毁。是歙县考生不得不延迟第一日的高考。
老大桥,今天的朋友圈同学群都在悼念他。轰然倒塌于疾奔而去的江流之中时,很多人的心都碎了。下一次再见,也许不会太远,但,他再也不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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